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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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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李牧都是秦國統一天下最大的攔路虎、絆腳石。

第一次,秦國武將桓齮率領大軍攻打趙國的平陽、赤麗、宜安……最初高歌猛進、一路凱旋的非常順利,直到李牧從雁門郡調轉而來,在肥地玩了一把類似於“圍魏救趙”的計策,從兩翼的方向將秦軍大破,俘獲全部留守秦軍及輜重!

秦國的第一次進攻就此失敗,得意的趙國不知是不是為了惡心秦國,立刻封李牧為武安君,要知道上一個武安君可是秦國的白起,而桓齮因為懼怕懲罰而更名改姓為樊於期逃到燕國,又因為報給後來的荊軻刺秦送了一枚項上人頭當禮物,就又是後話了。

第二次,也就是上一次攻打趙國失敗後的第二年,不甘心的嬴政再一次派遣大軍兵分兩路攻打趙國,一直攻打到番吾的時候,李牧又一次以趙長城為據點,集中兵力攻破了所有的南路秦軍,讓秦軍又一次鎩羽而歸!

第三次,有過之前的失敗經驗以後,學聰明了的秦國沒有再試圖過和李牧正面相戰,而是一邊讓同樣是當世名將的王翦帶著幾十萬大軍和李牧在井陘拖延時間,另一邊用重金高位收滿了郭開在趙國朝堂上誣陷李牧,說他已經偷偷勾結了秦軍,讓趙王一怒之下斬殺了李牧,這才成功攻打下趙國。

這位與廉頗、王翦、白起相提並論的名將李牧,可以說從未在正面戰場的較量上輸過,而是輸在了背後的朝堂陰私上。

這輩子,嬴政不會再白白給李牧送人頭戰功了。

燭光下,一身黑衣的青年手指輕點著地圖上的趙國之土。

那朱筆丹青描繪出的山川河流就在嬴政手下,仿佛輕輕一伸手,就能握於掌中。

“王翦抽調上郡秦軍、羌瘣率羌兵東出井陘、楊端和率河內秦軍,分為南北兩路同時攻打趙國,朕倒想看看,那李牧意欲先對戰哪一方。”嬴政說道,那揚眉之間一派自信。

上輩子連續被李牧挫敗兩次秦軍,這輩子卻能有重來之機彌補,可以如同滅韓滅魏般一戰滅國,創造他大秦鐵騎的不敗威名!

思及此,嬴政心中越發驕傲,一手攬過明夷的腰肢,與愛妻一同暢想未來。

“等攻破趙國之後,你我一同去往邯鄲,同游信宮檀臺,共鑒和氏之璧。”嬴政說道。

信宮檀臺是太行山上的趙國行宮,巍峨崇峻、高雅華麗,據說日出日落之時登臺而望,可以一覽太行山上美景,在列國之中素有美名。

至於和氏璧,那更是大名鼎鼎。

明夷對那宮殿的興趣不大,畢竟這麽多年來華麗的宮殿已經看了不少了,到是那傳說中的和氏之璧非常想見識一下。

捧著臉暢想幾秒之後,明夷突然想起了上次在趙國邯鄲見識到的事情。

“陛下你滅了趙國以後,多多使用一下懷柔之策罷,長平之戰後,趙國上下都對秦人恨到了骨子裏,上次我去邯鄲時,不過跟一個商隊同行了不到一日,那商隊就至少罵了秦國半日……” 明夷嘆著氣說道,“……還有當初滅魏國的時候水淹大梁城,估計魏國人雖然已經歸於秦國治下,如今也對秦國多有怨恨之心。”

長平之戰時,趙軍投降以後,白起假意安撫他們會把強壯之人帶回秦國,老弱病殘送回趙國故鄉,然後又拿出酒肉安撫他們,等到四十萬又饑又渴的趙軍放松下來以後,白起又讓秦軍通通用白布裹頭,然後吩咐秦軍頭上沒有裹白布的都是趙人,通通殺之!

四十萬趙軍,一夜之間被殺傷殆盡!

這場戰爭慘烈到什麽地步?

長平附近有一條楊谷之水,因為當時直接被趙人的血染紅了,丹為紅色,而直接改名叫丹水。

消息傳回趙國以後,整個趙國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其孫,妻哭其夫,沿街滿市,號痛之聲不絕。

這事幹的實在太令人發指。

所以說,有時候明夷還挺理解六國之人為什麽要恨秦國恨得咬牙切齒了。

“當初那四十萬趙軍投降之時,我秦軍也已傷亡過半,留著那四十萬趙人,一個不慎便有兵變之禍,此事又豈能怪的了武安君。”嬴政不悅的說道。

殺投降的俘虜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留著那些趙國人,就宛如猛虎在側。

如果他是武安君白起,他也會如此做。

明夷知道,如果說那些庶民可憐,嬴政絕對不會聽進去,只好婉轉的說道:“當初對錯暫且不提,我是說以後陛下你若是再用殘酷手段,恐怕會讓被攻打下的六國庶民面服心不服,他們將來都是你的子民,若是人人都懷有怨恨之心,統治起來也會平添波折,倒不如慎而愛之,讓他們都歸心於秦。”

嬴政略微回憶了一下,想起以後的戰役裏,秦軍都沒有再遇到如同長平之戰和大梁城那樣的硬茬子,立刻許諾道:“你放心,朕以後絕不讓秦軍再做出水淹國都,或屠殺俘虜之行。”

反正以後也用不到了。

看嬴政回答的那麽快,明夷就知道他沒有聽到心裏去,忍不住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

“唉……我不是指以後不要屠殺俘虜的意思,算了,以後慢慢聊此事。”明夷說道。

要怎麽和嬴政解釋這個把蛋糕做大的《國富論》理論,達到富國裕民的雙贏,讓他清醒一點,放棄法家的疲民五計,明夷還得再在腦海裏組織一下措辭。

秦王政六年冬,秦將王翦率領三十萬大軍,分南北兩路攻趙。

消息傳入趙國邯鄲時,朝堂上下一片愁雲慘淡。

對於秦國,趙王偃恨是真恨,怕也是真怕。

雖然說血仇不共戴天,但秦人鐵騎的無敵之名在這百年時光裏已經揚名天下,多少次五國聯軍都沒有打贏一個秦國。

這個登上王位才不過幾年的秦王趙政自從繼位以來,除了瘟疫有蝗災旱災那兩年沒有掀起戰事,其餘時間都在不斷派兵攻打山東六國,並且他不像歷代秦王一樣搶奪一兩片土地就滿足。

趙政所掀起的,都是滅國之戰!

如今,單靠他們一個趙國,想要對抗秦軍,趙王偃是真心沒有多少把握。

邯鄲輝煌幽靜的宮殿裏,坐在王位之上的中年男人強打起精神,透過冕旒看向大殿上站立的三公九卿。

不論如何說,他終究是趙王,一場戰役,若是連一國之君都失去信心,底下之人又怎麽能提起勇氣來抗敵。

“傳李牧將軍自雁門郡回歸,率大軍前來守衛邯鄲。”趙王命令道。

當下有一身著錦衣,看著憨厚老實的中年男子出列,抱手說道:“謹遵王上之令,只是臣還有一事稟報。”

對於這個在自己還當太子時就相伴在旁的玩伴,趙王偃一向寬容,當下就說到道:“向國請講。”

“臣進來聽到邯鄲城內外流言紛紛,言李牧將軍大敗匈奴、滅襜襤、敗東胡、降林胡,其治下代郡亦是庶民安樂、兵士和睦,恐有、恐有當年……”

話說到一半,郭開卻吞吞吐吐的不敢再說了。

秦軍當前,趙王偃正是心慌意亂的時候,實在沒有耐心等下去,當即拂袖說道:“相國有話直說便是。”

“恐有當年三家分晉、田氏代齊……”

見上方王座上的趙王臉色當即一變,郭開當其跪在地上,惶恐的說道:“只是一些流言而已,王上莫怒,庶民無知,難免被流言左右,陛下出策前去澄清即可,大將軍李牧忠心耿耿,即便當年對戰匈奴時未曾聽過王令,其本意也是一心為趙國,絕不至於有不臣之心,只是臣聽聞此留言終究是心中不安,未免王上將來君臣不睦,所以才告知一聲。”

左右站立的三公九卿紛紛對郭開怒目而視。

幾年前,王上有意召回還在魏國大梁的廉頗老將軍,特意派了使者去送給老將軍一副鎧甲和四匹千裏馬,當時就是因為這個小人記恨廉頗老將軍以前在朝堂上罵過他,私底下拿四百金賄賂了使者,讓使者從中作梗。

廉頗老將軍心中也記掛趙國,特意在使者面前連吃一鬥米十斤肉,還披甲上馬揮刀舞劍,以是自己還有報效祖國之心,可使者回到趙國後,卻在郭開的授意下向趙王說廉頗老將軍飯量還行,但不多時便當著他的面入廁三次,可見人已老朽。

王上從此再也不提讓廉頗老將軍回趙國之事。

可憐廉頗一生為趙國征戰,臨老以後卻客死異國他鄉!

怎麽,如今郭開這小人又要對他趙國的另一個忠臣良將下手了!

趙國朝堂上也並非無人敢與郭開為敵。

當下,就有一個名喚春平君的趙國宗族出列,指著郭開的鼻子怒罵道:“如今秦趙大戰在即,你卻在這時向王上進言李牧將軍有不臣之心,不知是何意圖,莫非是想引得我趙國內戰!”

郭開沒有愚蠢的和他辯論反駁,只是面向趙王低頭一跪。

“臣侍趙之心,天地可鑒。”郭開低聲說道。

周遭三公九卿紛紛以目怒視,又有宗族無端斥責,放眼望去,諾大的朝堂上,似乎只有郭開一人受到擠兌,顯出難掩的弱勢來。

趙王偃瞬間不悅,冷冷一拍王座上的扶手。

“相國正式擔心寡人與李牧將軍君臣不睦,才有此言相告,春平君多慮了。”趙王偃說道。

見趙王又一次偏向郭開,春平君不甘的張了張嘴,“王上,郭開此人……”

趙王偃卻已不想再聽下去,不耐說道:“春平君退下!”

等到下朝之後,趙王偃走回後宮,看迎面而來的嬌妻幼子,心情這才和緩些許。

卻不想往日言笑嫣嫣的愛妻今日卻心情不愉,雖然強顏歡笑,眼角卻隱約有淚痕。

美人含淚帶笑,如同雨打梨花,讓人心中憐惜不已。

趙王當場握著她的手,柔聲安撫道:“你今日怎麽了?可是擔憂秦軍來襲,莫怕,莫怕,李牧已經率軍趕向井陘,必能打敗秦軍。”

“我趙國兵強馬壯,妾並非擔憂此事。”趙國王後說道。

“那是為何?”趙王問道。

趙國王後秀眉微蹙,憂心不已的說道:“長公子趙嘉自從被廢除太子之位之後,便離開邯鄲前往代郡,據說想要借助李牧將軍之力……若是將來王上百年之後,長公子登上趙王之位,可會記恨於我與遷兒?”

李牧……又是李牧。

忠臣愛妻幼子,似乎人人都在被李牧針對。

趙王握著王後的手頓時一緊。

朝堂上的話,他並非不在意,若非如今秦國已經舉兵,他必然已經下令問罪於李牧。

還是再看看情況為妙,若是李牧當真太過,哪怕是大戰在前,他也不得不撤換將領,然後問罪於他了。

而在另一邊,郭開回府之後,禮貌客氣的讓秦國大夫王敖易容換姓,然後將其送出了邯鄲城。

府中,數萬兩黃金被深深地掩埋在了泥土之下,那是秦王遣人送來的禮物。

除此之外,秦王還許諾了將來秦國的高官之位。

……

一場轟轟烈烈的戰役就此在井陘展開,吸引了天下各國還在觀望的視線。

遠在戰場之上的李牧,完全不知道趙國朝堂上越來越洶湧的暗流,或者說,他知道了也已經回天乏力。

李牧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將全部的精力放在與秦國之間的對戰上。

井陘的戰爭,一直從冬日打到了第二年,李牧屢屢制止了秦軍的攻城掠地行為,如此大功他沒有等來趙王的嘉獎和賞賜,而是一封罷免軍權、令趙蔥前來接替主帥之位的王令!

當王令傳來那一刻,整個營帳群情激憤,所有的將士都在叫囂著趙王不公。

前來接替的趙蔥、顏聚二人看見人人都對自己怒目以視,不得有些心驚膽戰。

李牧輕輕伸手,制止了眾人的叫罵。

只這一瞬間,這個身經百戰氣魄威嚴的將軍便似乎無端蒼老了許多。

“敢問邯鄲發生了什麽變故?”李牧沈聲問道。

趙蔥猶豫數息,低聲說道:“郭開向王上進言,言您有不臣之心,因此王上傳您回邯鄲詢問清楚。”

“郭開小人!”李牧咬牙切齒的怒罵道。

趙蔥、顏聚都沒有反駁,或者說他們心裏也很想罵上幾句。

“對不住將軍,但我也是奉王上之命前來接替,抵抗不得。”趙蔥羞愧的說道。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那我便與司馬尚去往邯鄲走一遭,與王上說清分明。”李牧疲憊的說道。

“此去兇多吉少,還望將軍保重,必要之時,即便違抗王命,也請盡快趕回井陘。”趙蔥說道。

他不過是尋常將領而已,沒把握抵抗秦軍。

“我走之後,你切記不可與秦軍貿貿然出兵交戰,一切按照我先前綢繆,以防守為主。”李牧說道。

趙蔥彎腰重重一拜,說道:“必定竭吾所能,不負將軍所托。”

李牧並非一人獨身而去,而是帶了五萬精兵和副將司馬尚趕往邯鄲,以免發生什麽不測。

去往的一路上,李牧不斷地在心裏謀劃見到趙王之後,要如何表明忠心,盡快獲得趙王信任,好重新再趕往井陘抵抗秦軍。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剛一入宮面見王上,趙王偃就毫不猶豫的罷免了他和副將的全部兵權和官職!

李牧跪在地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間又悲又憤,高聲喊道:“牧自認忠心耿耿,王上莫要聽信秦國謠言!”

話音未落,趙王已經不耐的遠走離開,去往大殿召見三公九卿,好商量接下來的應敵之策,只有聲音遙遙傳來。

“李牧,念你也曾立下大功,便不追究你通敵之罪了,速速離開邯鄲。”

趙王身旁,相國郭開惋惜一笑,然後從袖中緩緩抽出紙張,甩在了李牧的面前。

“李牧將軍同朝為官多年,我竟未曾想到你竟然私下與秦王相約,意圖擁護公子趙嘉,好使代地獨立為國!”郭開嘆著氣說道:“先王和王上給予你的恩德,難道你全都忘了!”

李牧先是滿臉錯愕,緊接著心中大慟。

顫抖著手指撿起地上的信件,看著上面的秦王印鑒,李牧對郭開破口大罵,言他才是那個通敵叛國之人。

郭開淡然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對左右吩咐道:“李牧將軍失禮了,還不將其拖走。”

離開趙國王宮的那一刻,李牧揚頭向天看去。

天邊盡頭,沈沈疊疊的陰雲壓抑在群山的山峰之上,如同吞人而是的野獸終於睜開了大口,山峰之下,邯鄲城內的百姓還在庸碌而活,渾然不知大難將傾。

李牧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忍不住扶住了一旁的宮墻。

司馬尚連忙伸手扶住了他,低聲問道:“將軍,現在應當如何?”

應當如何?

李牧沈默數息,對他說道:“你去邯鄲城外召集士兵,即刻趕回井陘,我稍後便去。”

趙國——他數十年征戰以保其平安的國家!

即便要死,他也要堂堂正正的死在戰場之上,和秦軍生死相鬥,為保家衛國而死!

邯鄲城內,李牧獨自一人拉著坐騎走在街頭,隨意進入一家釀酒的酒館之中,買來幾壺酒痛飲起來。

一醉解千愁!

搖搖晃晃喝完最後一口酒以後,李牧將酒壺隨手一扔,意圖騎馬離開邯鄲。

就在這時,一只冷箭從遠方呼嘯而來,直入李牧心臟!

千鈞一發之際,李牧轉身避開!

長箭去勢不減,嗡然一聲釘在一旁的木頭柱子上!

下一秒,酒館內外數十身著黑衣的死士抽刀拔劍而來,盡是意欲將他斬於此地!

李牧一邊拼死抵抗,一邊高聲怒道:“是誰?”

是秦國人?還是郭開?

無人回答。

死士出手皆是狠招,不過片刻,李牧便已然身中三刀,渾身浴血的倒在地上,唯有眼睛至死不肯閉上。

一個身著錦衣的中年男子自酒館門外走進,低頭看向李牧不肯閉上眼睛的屍體。

見到中年男子的那一瞬間,渾身浴血的將領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睜大眼睛,喉嚨裏咯吱咯吱的發生聲音,然後噴出一口血來。

“郭開,你殺——”

話音未落,最後一口氣已經散開,李牧倒地不起。

郭開知道他在想什麽,眼睛中有一點惋惜,但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非我所為,而是王上。”郭開悠然說道。

要殺李牧的,是趙王。

李牧是良將忠臣,但沒有遇到明君。

千裏之外。

鹹陽宮幽靜的宮殿裏,秦王的案幾上放著最新傳來的戰報。

——王翦於井陘大破趙軍,斬殺趙蔥。

靜靜看完戰報之後,秦王淡然吩咐侍從去準備出行儀仗,他要擺駕邯鄲。

趙國還沒有滅亡又如何,失去了李牧的趙國,被他大秦所滅只在數息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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